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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94章 第九十四章 白衣染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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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94章 第九十四章 白衣染血

綿綿的綺麗氣息仿佛停止了流轉, 唱戲的伶人舌根一抖,詞句破碎。她趕緊跪下來:“奴不是故意的,陛下恕罪。”

然而, 無人有暇顧及她一個小小的伶人。

樂聲停止了,眾人面面相覷,喝下的酒變成熱汗,一滴一滴地滲出來。

皇甫衡茫然地看著蘭容與:“這件事情太師與蘭世子不是討論解決了麽?怎麽今日又拿出來說?”

金太師咳嗽一聲,看向蘭容與的目光帶著威脅:“的確如此,蘭世子是累糊塗, 記差了。”

蘭容與目光濯濯:“陛下容稟,金太師確實與臣討論過此事, 然而他言語含糊, 態度敷衍, 並未從國庫撥出一分錢。前線將士天天以命相搏, 卻要忍饑挨餓,迎寒受凍。”

皇甫衡愕然, 但他習慣了依附母後與金太師, 並不想管:“當中肯定有什麽誤會, 待宴會結束之後,你們再詳談。”

“陛下說的是。”金太師目光又嚴厲一分:“今日是陛下壽宴, 理當喜慶祥和, 蘭世子,退下罷。”

蘭容與慢慢地站起來, 正當大家以為他要入座的時候, 他忽然掀開衣襟, 露出了層層包紮的前胸。

女眷們嚇得捂住眼睛,金太後斥道:“蘭世子, 你是虞國貴公子的典範,宴會上還有女眷呢,你怎麽會做如此出格的事情呢!”

澹臺楨摩挲著手中的酒杯,古井無波的眼眸流露出玩味。蘭容與終於忍不住了,他倒要看看,今日蘭容與能做到什麽程度。

目光一轉,澹臺楨發現楊家姑娘並沒有像其他女眷一般捂臉或是背過身去,而是盯著蘭容與的繃帶,眼眶慢慢地紅了。

嘖嘖,看來這位楊家姑娘,對待蘭容與有幾分真情意。金太後並不是亂點鴛鴦譜,這門親事,也許會成為良緣。

蘭容與的聲音如冰擊玉鼓,鏗然有聲:“陛下,這傷是否可怖?”

皇甫衡如坐針氈:“來人,快來人,蘭世子魔怔了!”

殿外的士兵就要入內捉拿蘭容與,澹臺楨悠然站起來:“蘭世子孤身一人,諸位在怕什麽?兵刃入殿,大為不吉,請陛下三思。”

金太師只得擺擺手,殿外士兵相互看了看,覆歸原位。蘭容與看了澹臺楨一眼,又問皇甫衡:“陛下,臣這傷,是否可怖?”

皇甫衡扭著身子:“可怖可怖,甚是可怖,蘭世子,你快穿好衣裳。”

蘭容與緩緩掩起衣襟,繼續道:“守城的將士們,無一不是身上帶傷,有些人的傷口,比臣的可怖十倍百倍。饒是如此,他們依然堅守著國土,不曾後退半分。然而,他們披肝瀝膽,卻連吃飽穿暖都是奢望。”

楊亦晴淚水滴落下來,砸在手上疼得鉆心。她身邊的金太後,卻氣的胸脯起伏不定。這些躲在後面享受的人,怎會理解蘭世子為國為民的嘔心瀝血?

“蘭世子。”金太師氣的眼睛鼓鼓,活像一只皺起來的金魚:“連年征戰,虞國國庫空虛,你們苦,陛下心裏也苦。作為臣子,你應當體恤陛下,而不是在壽宴當天咄咄相逼!”

蘭容與冷笑:“體恤陛下,還是體恤你呢,金太師?”

眾人愕然,膽小的已經汗流浹背。金太後坐不住了,站起來指著蘭容與喝問:“你究竟是什麽意思?”

“臣什麽意思,太後娘娘心裏清楚,金太師心裏清楚,在座的諸位心裏也清楚。國庫空虛,除了連年征戰,還有金家的手筆。金家的家產,只怕比國庫還要豐厚!”

“血口噴人!你簡直是血口噴人!”金太師面色漲紅,不住地使眼色。許多大臣紛紛站起來,拿出論道的氣勢指責蘭容與。

蘭容與就在這一眾面目扭曲的爪牙之中,兩袖清風,巋然不動。任他們罵得很累了,才再次開口:“單是太後娘娘案桌上那一道千手觀音,所耗費的珍貴藥材,就足夠全軍一月的糧食,更別提其他。金太師說國庫空虛,今日壽宴的規模,儀仗卻不比往年少。”

戶部尚書喝道:“陛下日日為民憂心,好不容易到了生辰,自然是要大辦的。”

蘭容與反駁:“縱觀史書,每逢戰時,皇家的份例皆是縮減,就算先皇也是如此。今日壽宴規制卻依舊,它的依據從何處來?梁大人,請回答。”

被點名的禮部尚書梁大人汗都濕透了,史上在戰時仍舊奢靡的都是昏君,他可不敢說。嘴唇抖了半天,仍是說不出一句話來。

澹臺楨瞧得興致盎然,身旁司南忽然喚一句:“郡王。”

“何事?”澹臺楨轉過頭去。

大殿上唾沫橫飛,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蘭容與身上。司南趁無人註意,以手代筆,匆匆寫下幾行字。

不知是誰透露了蘭容與在大殿上與金太師對峙的消息,皇宮外聚集了許許多多的民眾,皆是支持蘭容與的。虞國皇室今夜若是一著不慎,只怕要生民變。

澹臺楨看罷,目光在大殿之中逡巡,在一眾爭吵得面紅脖子粗的大臣之中,有位白面有須的中年男子特別淡定,閑閑地喝茶,還時不時眼睛往殿外飄。

司南及時解惑:“他是太常寺大夫,似乎姓盧,膝下有兩個美貌的女兒。大女兒送給康王做孺人,康王造反之後他立馬與大女兒斷絕關系,把小女兒送給金太師的兒子做妾。”

原來是一株墻頭草,與康王那邊的關系,只怕是明面上斷了而已。這大殿裏的消息,十有八九就是從他嘴裏漏出去的。虞國的人啊,直到現在還要相互撕咬,可悲可笑。

澹臺楨嗤笑,再次看向蘭容與。

他的身上沾了酒汙,不知是誰潑的。但是他的目光依舊明澈,身姿依舊筆挺,聲調朗朗,走向金太師:“你們無論語言如何冠冕堂皇,都掩蓋不了金家鯨吞國庫的事實,我手上有一份清單,是歷年各地運進京城的貢品,金太師敢不敢打開你們金家的庫房,讓我們對——”

一柄雕刻精致的小刀,從蘭容與的前襟沒入,一團殷紅如墨染白霜,迅速洇開。

蘭容與順著刀柄看向來人,目光一瞬間聚集了哀、嘆、怒、傷:“陛下,你——”

皇甫衡氣急敗壞:“蘭容與,你踩壞我的壽辰賀禮了,該死!”

蘭容與慢慢往下看,他的腳,壓在一座木雕的雙馬上,其中一只馬腿,已經斷了。

就為了木雕雙馬,蘭家含著血淚效忠的陛下,毫不猶疑地殺了他!

蘭容與笑了,他已經分不清其中有多苦,也沒必要分清了。

天地旋轉,最後所有的吵嚷離他遠去,塵世歸於清凈。蘭容與仿佛回到了初春的春明堤,漫漫的桃花樹下,身著櫻紅衫裙的少女向他跑來。他伸手牢牢地抓住了她:“別走,別離開我。”

少女美麗的杏花眸中滴下大顆大顆滾燙的淚,落在蘭容與的面頰上,蘭容與顫了顫,急著去拭她的淚:“別哭,娢兒,別哭。”

“我不是娢兒。”少女的聲音柔弱卻堅定:“別把我當成她,此刻陪在你身邊的人是我呀,我是楊亦晴!”

楊亦晴?蘭容與勉力睜大眸子,看清了少女的面容。對,她是楊亦晴,這段艱難的日子,她明裏暗裏助他良多。可惜,他此生註定要辜負她了。

“對不起,楊姑娘。”心口越來越涼,他艱難地轉頭,看到了被抱在太後懷裏安撫,仍憤恨看著他的皇甫衡。

他蘭容與這一生,真是可笑,可悲,可嘆。

最後,蘭容與的目光,落在了面色鐵青的澹臺楨身上。

“照顧好娢兒,莫負她。”蘭容與在心裏說完,耗盡最後一絲清明,慢慢地合上眼睛。

身體一下子變輕,脫掉了所有負累,所有枷鎖,無比地松快。蘭容與睜開眼,發現自己浮在半空,看著下面的碌碌人群。

所有人都各懷心思,唯有楊姑娘,抱著他的屍首痛哭,整個纖細的身子都在顫抖,仿佛永遠都站不起來了。

蘭容與心生憐憫,飄到楊亦晴的上方,想將她扶起來。然而,他的手,並不比吹過的風有力量。

“別哭了。”蘭容與輕喃:“亦晴,會過去的,你的人生還長呢。”

楊亦晴仿佛聽到了他的聲音,猝然擡眸,含淚的眸光與蘭容與在半空中相遇,剎那間,蘭容與讀懂了她的悲愴與決絕。

“不!”蘭容與心口驟然一疼,眼睜睜看著楊亦晴拔出他前襟上的匕首,插進了自己的胸膛。

雙眼疼得發花,蘭容與捂著胸口退後幾步。很快,楊亦晴從她的身體裏走出來,驚奇地看向蘭容與。

“你太傻了!”蘭容與不知如何是好。

“蘭世子!”楊亦晴歡快地撲過來,緊緊抱住蘭容與:“我找到你了,此時此刻,只有我和你是一樣的。我好開心!”

蘭容與擡起她的面容,細細地打量她,其實她與娢兒是不像的,眉更長,眼尾更圓,笑起來清純而無辜。他何德何能,讓如此美好的姑娘放棄生命,追隨他。

楊亦晴的目光亮晶晶的:“蘭世子,我們自由了,走罷,遠離這些汙濁的地方。”

“好。”蘭容與溫柔地牽起她的手:“莫叫我蘭世子了,喚我——容郎。”

“容郎,容郎,容郎。”楊亦晴目光更亮了,滿心滿眼全是他,一聲一聲地喚不夠。

兩人相攜著走出混著血氣的大殿,消失在清朗的夜色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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